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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1 人生最重要的事(下)

741 人生最重要的事(下) (第1/2页)

李理偏过头,把视线对着罗彬瀚脚边的影子。她自己是没有影子的,罗彬瀚不由地注意这点。可紧接着他又想到,其实他眼前这个色彩鲜明的“李理”本身就是一种幻影。
  
  “影子,”她推敲着这个词,“阴影,倒影,镜影……你怎么解释影子这个词呢,先生?”
  
  “一种光学现象?”
  
  “那么,在另一种维度上呢?在我们习惯称为魔法或神鬼的那个世界里,为什么我们如此看重影子,而特意把它们和别的光学现象区分开?”
  
  “这跟我们正在谈的内容有关系吗?”罗彬瀚有点不满地说,“我还在和罗得生死相搏呢!”
  
  “我猜想这件事的重点在于映射的形式。”李理说。她接着又若无其事地请罗彬瀚继续讲。如此一来,他自己反而犹豫不决。
  
  “我最初没有意识到自己抓着的是什么,”他尝试把印象说清楚,“我只是觉得前头有种杂音。可当我真正地抓住那个东西时,那种噪音突然放大了,就像突然拔掉了耳塞。我脑袋里全是那些声音,或者说是许多种振动。而且我还不能靠着捂住耳朵来减轻这种感觉,它简直是从我的手掌直接传到脑袋里的。”
  
  “那些声音听起来是什么样的?”
  
  “我听不出来意义。”罗彬瀚说,“不是任何一种我知道的语言,也不像是音乐。如果你问我它像什么,我也想不出一个生活里类似的例子。它……它像是很多种情绪混合着,或者用不同重量和形状的凿子在脑袋内侧随机敲打。我没有办法再听见别的东西了。”
  
  “但你当时仍在和罗得搏斗。”
  
  “我没忘记这点。”罗彬瀚有点艰难地说,“我还没忘记他把我妹妹砸在昂蒂家房门上的事。那时我是听不见了,但楼梯就在我脚下,所以我抓着他的影子往上跑。我估计是在二楼的走廊口抓住了他,然后我们两个都摔倒了。我松开了手,没再抓着他的影子,那些声音就消失了。我的脑袋好受了点。”
  
  罗彬瀚又把手掌根压在额头上。记忆到这一段已然变得不那么明确,他只能闭上眼睛,尝试在黑暗里重温噩梦。“有钟表声。”他顿了顿,“不是整点报时的敲钟声,而是表针走动的声音。在和罗得角力时,我听见表针的声音越来越近——”
  
  “那是否意味着你们在缠斗中逐渐远离了楼梯?”
  
  “也可能只是我搞错了。我记得我一直想压住罗得,给他的眼睛和脑袋来几下重的。但是他非常滑溜,我很难控制住他。有几次我觉得抓住的是他的影子而不是衣服,当时我分不清楚——说实话,我的脑袋里吵得快要发疯了。”
  
  “但你还是听见了钟表声。你能把它和影子的声音区分开吗?”
  
  “能。它们完全不一样。”
  
  罗彬瀚睁开眼睛。李理正把手臂搁在双腿上,身体前倾,目不转瞬地望着他。她用投影制造出的这种刻意的专注叫他略为吃惊。“怎么了?”
  
  “只是一些对于环境的好奇。”李理说,“你事后找到钟声的源头了吗?”
  
  “那房子二楼确实有一只钟。”
  
  他把昂蒂家里那只造型奇异的古董钟描述了一番,细致得令他自己也暗感意外。他甚至还能回想起那些白色嵌石的拼接形状和纹理。不过这种深刻印象并非源自它的华美名贵,而是他在那场暗夜搏斗中所能记清的最后一幕。他真的记清楚了吗?或者只是他在剧烈的搏斗里昏了过去,而他的头脑自行编出了一段让他更体面点的故事。
  
  “那钟声给了我一个念头,”他拣选着用词,“当时,钟声离我越来越近,而且像是在高处。我意识到那里肯定有一堵墙壁,一处死角。所以我决定要把罗得逼到那儿,这样我就能更容易地抓住他。我们滚到了钟声底下,我的后背撞到了墙,手抓到了可能是他胳膊的东西。那里确实是处死角,可我和罗得之间的位置却错了,是我的位置更靠近墙壁。所以我抓着他的胳膊站起来,想调换我们两个的位置,再把他的头往钟上撞——我之前就去过皮埃尔家的屋子里,记得那钟底部的棱角非常尖锐——可是在我调换位置以前,罗得也知道了我的位置。我猜他是从我抓住他的方向判断出我准备站起来,所以他抢先一步把我撞到墙上,我的后脑在钟底部磕了一下,不算很重。可我的力气一下就松了。不是疼痛,而是变得轻松了,有一股温暖包围着。我的手从罗得身上滑了下来,然后我摸到了自己身上,大概在肚子上,那里有一个洞。”
  
  他在这里停住了话头,并非刻意想吓唬李理,只是没想好该说什么。李理则把视线放低,落到他的肚子周围。在她无形无质的目光下,他倒觉得肚子里装满了沉甸甸的铅块。
  
  “我们应当可以假定这是罗得做的。”李理说,语气像在做数独游戏般轻巧,“如果他没有远超过于你的力气,先生,他当时能给你造成腹部贯穿伤的唯一方法是那影子。”
  
  “也许他本来是想往我胸口或脑袋招呼。”罗彬瀚猜测道,“那样其实更快。可是当时我刚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把他也拖起来。我猜他是估错了正确的高度。”
  
  “但效果是一样的。如果伤到了你的脏器,普通人会在两个小时内死亡。”
  
  “我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罗彬瀚纠正道,“我可能会撑得更久。
  
  “我们仍然假定那是重伤。而且还得考虑到,就你描述的情况而言,那不能类同于被短刀戳伤脏器。当时你摸到的伤口是一个洞。你估计直径有多少呢?”
  
  “至少有五六厘米吧。我不知道。我当时觉得整个肚子都空了,那肯定是错觉。”
  
  “钢筋造成的腹部贯穿伤。”李理说,“有存活的案例,先生,但那是在大出血以前。如果受到损伤的脏器只有肠道,只要医生通过恰当的切除和缝补,伤患有不低的幸存概率。但以你的情况,我想即便救护车赶到也无济于事。”
  
  罗彬瀚不禁露出了一点笑容。在开始这场谈话以来,他头一次觉得开心了点,因为想起上一次被人打穿肚子时也是李理在一本正经地应付局面(只不过是他梦里的版本)。但眼下这个场合开些关于肠道和消化物的玩笑实在极不合适,他最终决定对自己的赛博军师稳重一点。
  
  “我事后去看过昂蒂家的房子。”他板起了脸,“二楼全是血,简直每个房间都有——我仍然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但血迹最多的地方是挂钟的位置。钟的下方,你简直找不到一点干净的墙面。奇怪的是我没找到一点肉末或肠子的碎片。只是血。这些血迹里可能有一部分是罗得的,但照我看,出血量就是死三个人也够了。你也知道罗得后来撞死在了我妹妹家门口,那已经够吓人的了,可是和昂蒂家里情况相比,那根本就——怎么了?”
  
  他注意到李理做了个轻敲书桌的动作。那显得很突兀,因为尽管视觉影像在敲击,桌子本身却根本没响。除了必要的言语,李理的行动向来无声,不像∈那样热衷于配上炫人眼目的声光效果。
  
  “敲敲木头避免厄运。”李理沉吟似地说,“我刚想起希伯来人是如何在家门口做逾越节的标记。不过他们想逾越的是神的怒火,而我们的羔羊血是献给恶鬼的。”
  
  “什么恶鬼?”罗彬瀚茫然地问。
  
  “只是一个玩笑,先生。我们走得够远了,是时候回到你站在钟前受难的时刻了。”
  
  “我可不能保证这真的发生过,”罗彬瀚声明道,“罗得死后我检查过自己,一点受伤的痕迹也没有。在几个小时内填上掏空的肚子,这不是凭着我自个儿的体质就能做到的。”
  
  李理好像一点也不介意这个明显的事实矛盾。她依然坚持要罗彬瀚描述那些真假难辨的记忆,一直讲到他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刻为止。因此罗彬瀚说:“那时我的力气在消失。不过那感觉倒并不难受,我只是觉得很轻松,而且思维也很轻盈。我意识到自己对罗得已经没什么胜算了。我是真的要死了,可我妹妹还在屋子里,在我们楼下的某个房间。我至少应该把罗得吸引出这个屋子,让他不能立刻去找她,或者试试吸引什么人过来帮忙。所以,我想要在死前找到窗户,从窗户翻到屋子外头。”
  
  “你说那屋子里当时没有光。”
  
  “我们打斗的时候的确没有。但在我想着要找到窗户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了一扇发微光的门。我使劲把罗得撞倒在地,然后走了进去。那房间里全都是落地窗,亮光就是从这些窗户透进来的。在窗外,我看见一片青灰色的花园。那园子里的草甸长得很高,到处都是野花。有很多树,但枝叶都冷冰冰地发亮,跟用抛光石头雕出来的一样。我还看见更远处有山的阴影……一座巨大的山,可我看不太清楚,它被园子里的雾气挡住了。还有天空……那天空看起来也很怪,更像是发着光的海面,云都是半透明的,跟潮水一样滚动得很急。”
  
  “这不是雷根贝格能看见的景色。”
  
  “当然。”罗彬瀚说。他本想再强调一次这可能全是他的错觉,是昏迷中混淆了梦境与现实。可另一件小事突然闯进他的脑中,那就是他发现李理念出“雷根贝格”这个词的发音与声调居然非常准确,不是单纯地读出音译词,而是正确的德语念法。这未免有点奇怪,因为他自己念这个词时完全是按照中文的调子来的,而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告诉过李理他妹妹的故乡叫雷根贝格。
  
  “你懂德语吗?”他不确定地问,“以前去过那儿?”
  
  “我从未去过。”李理说,“我们该专注在你的故事上了。”
  
  “没多少剩下的了。这些就是我当时看到的东西。再然后我撞破了一扇窗户,从屋里掉到了外头的园子里。当我掉下去时,我感到有什么东西穿过了我,然后我的身体一下子就变沉重了。我掉在草地里,却找不到出去的路,也没再看见皮埃尔家的房子。我就一个人坐在那儿,直到我妹妹把我叫醒。”
  
  “在一间全是镜子的房间里。”
  
  “昂蒂·皮埃尔的练舞室。”罗彬瀚解释道,“她在雷根贝格是个教乐器和舞蹈的。不过你也知道,她其实是陈薇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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