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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普而遍之,研精致思

第155章 普而遍之,研精致思 (第2/2页)

如今看到李贽一经立论,便赢得信众无数,难免能带入些爽快。
  
  钱德洪动作很轻地摆了摆手:“小孩子不懂事,多打磨打磨就够火候了。”
  
  他顿了顿,颤巍巍从袖中取出一份报纸,有些余悸未消地感慨道:“就是这个李贽……未免有些太过离经叛道、骇人听闻了。”
  
  离经叛道指的立论,骇人听闻说的是水准。
  
  徐阶没有去接报纸,他已经看过无数次了。
  
  方才还同仇敌忾的徐阶,听闻这话,竟然鬼使神差点了点头,喃喃自语:“普世道德……确实宛如鬼神之说。”
  
  李贽的学说太能蛊惑人心了。
  
  今日方一登报,局势立刻便逆转了去。
  
  先前还犹豫不决,倾心顾宪成学说的人,当场便开始念起了普世价值的经。
  
  两人一时沉默。
  
  半晌后,钱德洪才有了动静。
  
  他指着上面一行字,抬头看向徐阶,声音沙哑而严肃:“这其二也就罢了,就是这普世价值之一,是李贽替皇帝的奇技淫巧张目,还是干脆就是皇帝的态度!?”
  
  “新报是书院的后院,吕调阳说只有你才能分辨,你说,究竟如何!?”
  
  李贽背后有皇帝的影子是肯定的,否则也不会将李贽作为靶子竖起来打了,不就是为了矫正皇帝的歪心思吗?
  
  但其中也有说道。
  
  上面本意是好的,只是被蛊惑了,和上面本意就是歪的,意义截然不同。
  
  如果这篇文章,真有皇帝的身影,那这位比起大明朝历代先君而言,恐怕是真到了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的地步了。
  
  偏偏那一句“人是出发点,也是落脚点”,带着十足的皇帝的影子。
  
  而且无巧不成书。
  
  据李三才所说,那晚还有疑似皇帝的人出现在会场,虽然宫中没有传出风声,但谁也不敢不慎重对待。
  
  学术之争落于下风只是一时的事,顾宪成不行,他们这些老头还能幕后帮衬一二——办报的好处,不就在此?
  
  但万一皇帝依靠血脉之力,掀桌子又如何?
  
  于是,钱德洪大呼不讲武德的同时,不得不拖着老迈的身躯,四处奔走打听。
  
  而钱德洪这番话一问完。
  
  徐阶当即摇头,斩钉截铁道:“师叔,陛下何等身份,岂会折节与他人合著一说,李贽又是何等狂妄,岂会沦为他人发声之器官。”
  
  “这一篇雄文,确与陛下无关,最多副标一句,乃是陛下一时兴起所添。”
  
  钱洪德将信将疑,皱眉不语。
  
  徐阶再度宽慰道:“师叔,哪怕有申时行、高仪替顾宪成作保,但只要陛下不同意,这《东林学报》就办不起来。”
  
  “如今报纸既然办起来了,陛下广开言路的心思难道不是很明显吗?”
  
  “师叔,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定然不会行诡谲之事。”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钱德洪脸色稍稍放缓。
  
  面色逐渐红润些许,整个人也不再气喘吁吁,反而径直站起身来,拍着徐阶的肩膀道:“我且信你这话,若是老夫届时当真恶了皇帝,我可就要死在你府上了。”
  
  徐阶一张老脸面露苦笑:“师叔莫要调笑,还是好生回去准备与李贽辩经才是,这普世道德说,实在不好招架。”
  
  说罢,便要扶着钱德洪出去。
  
  钱德洪将手一甩,径直离去。
  
  徐阶见其身影彻底离开,才走回屋内,见到钱德洪没带走的报纸,便随手拿起。
  
  他下意识看向方才钱德洪所指的那一行。
  
  “……”
  
  “先秦时,使天下飞刍挽粟,起于黄、睡、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
  
  “今朝漕粮四百万石入京,只损七万石,何也?漕运之巧愈深也。”
  
  “自刀耕火种始,及至水车、耒耜、耧车、桔槔之所兴。”
  
  “亩产倍增几何之数,何也?匠器之技愈高也。”
  
  “奇技淫巧,生百姓无数,切万民之利,岂非时代变幻之道德耶?”
  
  “此道德非普世耶?”
  
  “是故,普世道德之一,窃愚所谓之……”
  
  “进步”
  
  ……
  
  弇府别院。
  
  王世贞将手中的新报,轻轻递给刑部尚书张瀚。
  
  口中喟然叹息:“好一个普世道德,李贽已然跳脱泰州学派的樊笼窠臼,自成一体了,实在令我惊叹。”
  
  虽然他是搞结社,论政治的文坛盟主,钻研的是诗词歌赋和影响力,但经学造诣,同样不差。
  
  以王世贞的眼光看来,李贽这一篇文章一出,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拜倒在他的门下。
  
  但凡是给他运营……他都不敢想能酝酿出多大声势,届时恐怕能搞个第一大结社。
  
  张瀚将新报接在手中,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我说今日刑部衙门外面堵了好些人是作甚,原来是李贽这厮害的。”
  
  过年嘛,虽然不上朝,但衙门还是要轮流值班的,他这个尚书跟两个侍郎作为堂官,三天一换值。
  
  王世贞对于这位忘年交遭了无妄之灾,也不由失笑:“如今只是在说本体,还未开始论功夫。”
  
  “好事之徒心痒难耐,又没见得下文,自然要往最好求取的地方找找存在。”
  
  张瀚手指下意识在新报上戳来戳去。
  
  嘴上喃喃自语:“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又谈何容易。”
  
  别的不说,为官的都知道刑部不过是维稳的。
  
  李贽这学说一出,世人心念一变,以后麻烦必然接踵而至。
  
  王世贞事不关己,甚至出声赞叹:“所以要好好打磨‘功夫’,才能成圣啊!我已然开始期盼起李贽如何论‘功夫’了。”
  
  “普世道德,普世良知,好一个普世!”
  
  “不知道顾宪成会怎么接招了。”
  
  张瀚摇了摇头:“接招?他办报不就是为了方便让薛应旂这些大儒出面么?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他失了谈兴,将新报胡乱卷在袖中,拱手告辞。
  
  王世贞也不留张瀚,径自起身相送。
  
  他看着张瀚的背影,不由思绪发散。
  
  这还只是本体论,就争到这个地步,论起功夫的时候,岂不是真要天翻地覆?
  
  王世贞回过头,看着自己书架中藏得最深的那一份,由自己亲笔所写的文稿,一时间竟然有一丝胆战心惊的感觉。
  
  却说张瀚拜别了王世贞,出了庄园后,甫一进入马车,便觉得心烦意乱。
  
  从袖中再度拿出新报,看向李贽那篇文章,蹙眉深思。
  
  “……”
  
  “进步之所何用?用于百姓也。”
  
  “夫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
  
  “贵人着锦绣,民亦爱美服;贵人享珍馐,民亦盼温饱;贵人居华屋,民亦逐安寝。”
  
  “奈何贵人欲黄金高于北斗之枢,而不使百姓有糠粃升斗之储。”
  
  “此有违普遍之道者,何也?不公也!”
  
  “是故,普世道德之二,窃愚所谓之……”
  
  “公平”
  
  ……
  
  “公平!进步!普世也!”
  
  “公平!进步!普世也!”
  
  国子监一间学堂内,学生异口同声,齐齐呼和,俨然已经成了李贽的信徒。
  
  李坤无意路过,吓得缩了缩脖子。
  
  他本是来还借阅的书籍,借几本新的——州学学生进京赶考时,在国子监也是能借书的,这就是学籍的好处。
  
  谁曾想,刚一出门,凡遇到的士人举子,无不在念着什么公平、进步的经。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学的路数。
  
  本以为国子监好一点,没想到也好不到哪里去。
  
  还有半个月就会试了,竟然不想着沉着应试,整日跟风些什么事呢?
  
  李坤摇了摇头,怀中抱着几本书,快步离开这处学堂,快步走向典籍厅——别人如何他不管,他肯定是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
  
  半晌后。
  
  李坤抱着新借的三本书,以及一份新报,摇头晃脑走出了国子监。
  
  口中喃喃自语:“公平……进步……公平……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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