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唉我草秃驴怎么这么坏!(万字章节) (第2/2页)
可无论如何变化,那张面容都始终如一,佛光亦始终如一,好似不为外物所坏、无可截断的金刚本性。
法海不由得双手合十,长吟道:
“渐修,雨润梵中宝树。”
梵音佛唱响彻整座雷峰塔,激起风铃阵阵、铁马叮咚,挂在塔中的一应法器,皆是随声而动,亮起阵阵圆融佛光,明彻大千。
雷峰塔外,僧众们都抬起头,面露惊惶。
此前徐行闯入雷峰塔的动静,已让他们极其惊骇,不过当法海运起虚空神通,彻底将此处化为一方独立世界后,这些僧众亦难知其中具体情景。
如今众僧又见雷峰塔出现如此异动,心中自是震荡难平,不禁怀疑来者究竟是什么人物,竟然要方丈借助雷峰塔之力,才能克敌?
雷峰塔中,徐行浑身萦绕佛光,经过足足三十二次变相后,才归复本来面目,眉心金光更是前所未有的璀璨,似一轮降临人间、普照一切有情众生的大日。
法海见状,又是一顿足,双手捏出法印,运用佛门狮子吼,大喝一声:
“还不醒来?!”
一声喝出,徐行缓缓睁开眼,手作拈花状,目光活泼圆明,笑容恬淡,漫吟道:
“顿悟,雷行海上扁舟。”
一语落定,他长身而起,充盈雷峰塔的佛光,竟然自行冲霄而起,交织成一尊大佛虚影,高约百丈,方圆百里皆可见。
法海虽然早就知道,徐行一定能够从心印中领悟出全套神通,但如此声势,仍是在他意料之外。
感受着这尊佛陀中传来的法理,他心中甚至油然生出一种惋惜感。
——如此英杰,若是入我佛门,全心钻研佛法,岂不是早就可以证得果位,飞升极乐?
金山寺中群僧一见这尊佛陀虚影,感受到其中传来那种无比熟悉的气韵,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有修行金刚法脉者,仔细感受一番后,惊呼道:
“金刚尊,是金刚尊出手了!”
听到金刚尊三字,群僧心中不禁大定。
自魔劫之后,金刚尊便再无出手记录,虽然寺中长老都说金刚尊正在闭关修行,但在这种特殊时候,僧众仍是不免多想。
如今再见这尊擎天巨擘出手,他们心中的忧虑自是一扫而空。
还未走出太远的李钟侯,在感觉到金山寺中有人闯山时,便停住了脚步,眺望此处。
他也没想到,居然会有魔教中人选在这种时候,进犯金山寺,不由得长叹一声。
李钟侯乃是智慧通明之辈,自然明白,出了这种事,法海定然要把自己和那魔门强者联系起来。
如果说方才游说失败,正一道不过是少了个可有可无的盟友,那么现在这事儿一出,正一道只怕就要多一个败事有余的敌人了。
不过,虽是如此,李钟侯心中也无多少忧虑,毕竟哪怕在魔劫前,处于鼎盛时期的金山寺,也不可能同正一道掰腕子,何况是现在?
他只是感慨更深、无奈更多。
毕竟这一次合作,乃是大天师他老人家亲自下达的任务,办不成倒也罢了,如今这状况,又要怎么解释?
李钟侯正思索间,没过多久,就见一尊大佛自金山寺中升起。
即便相隔甚远,他也能感受到这尊大佛中蕴含那种照见诸相非相、不住色声香味触法的韵味,心头更由衷升起一股天上地下皆为虚妄,唯有此佛才是唯一实在之意。
李钟侯目光猛地一震,浑身激荡出青蓝交织的电光,心中更似霹雳大作,雷声隆隆,涤荡心魂,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面容大变,心中更是惊骇。
慈航普度和金刚尊之事,在天下虽是隐秘,金山寺也从无主动宣扬,却瞒不过正一道的耳目和推算。
李钟侯这一次来金山寺,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说服法海加入东南之地,如果不成,也要探明他对慈航普度的态度。
这第一个任务虽是没有达成,但李钟侯却也从法海言语的字里行间,以及神情神态中,深刻意识到他与慈航普度绝非一路人。
能有如此收获,他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可这种正宗金刚禅法的韵味,又是从何而来?
李钟侯自然辨认得出来,这并非是阿罗汉级数的高手,而是一名功行深厚的大真人。
可普天之下,能够将金刚禅法运用到如此境地的高手,除了慈航普度,还有谁人?!
李钟侯的目光立时变得无比凌厉,自觉已经思索出了此事真相。
这金山寺定然在东南之地早有图谋,慈航普度说是被逐出山门,与金山寺势不两立,实则与之互为犄角,暗通曲款!
李钟侯此前见法海时,心中就有些疑惑,一个大派尊主,怎地会如此仁慈,当真挂念那些黎民百姓?!
难不成真是吃斋念佛,把脑子吃坏了?
如今再看,李钟侯心中才无丝毫疑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法海贼秃,当真是好手段!
他甚至不禁佩服起法海来。
——果然不愧是执掌门庭之人,城府之深沉、手段之阴险,实是骇人!
念及此处,虽然道魔不两立,但李钟侯在心中,仍是感谢起那位魔门强者来。
——若非此人横空出世,又怎能逼得金山寺暴露底蕴,令他洞悉这群贼秃的险恶用心?!
想到这里,李钟侯连热闹也不打算看下去,直接运起架起剑光,朝着正一道龙虎山飞去,要将这个消息禀告大天师。
他一边飞一边还心有戚戚焉。
——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这群贼秃,真真是坏得流油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尊大佛虚影才缓缓消散,法海的佛唱声也从雷峰塔中传出,声音依旧浑厚、安稳,抚平众僧惊疑。
传承仪式结束后,白素贞才推开塔门,莲步轻移、款款而来,对徐行施了一礼,柔声道:
“见过尊者。”
在白素贞身后,则是畏畏缩缩的聂小倩,她从白素贞的肩膀后面探出头来,望向徐行,目中既有敬畏、戒惧,也有掩饰不去的好奇。
聂小倩此前之所以如此害怕徐行,就是因为白骨法身的“纣绝阴天秘箓”,天生压胜她这种鬼物,生杀予夺。
而如今,徐行满身都是金刚佛韵,聂小倩心中非但没有敬畏,反倒是有一种天然亲近。
徐行则是拱手抱拳,朝法海、白素贞分别一礼,扬声道:
“两位同修,幸会。”
从那份心印中,徐行不只是得到了上代金刚尊的全部传承,更明白了为何三尊传承,缺一不可。
只因金山寺的最高神通,便是要三尊联手才能施展出来。
并且摩诃尊同菩提尊传承的神通隐隐相克,唯有齐聚三尊,才能将这种限制转化为绝大力量,破魔斩邪。
石敢当也走上前来,由衷祝愿道:
“恭喜大师,总算得偿所愿,齐聚三尊,又添一大臂助。”
亢龙宫、金山寺、蓬莱海境,三家都是共同应对龙涎口的战友,如今得见金山寺终于补足三尊,石敢当自然为盟友感到喜悦。
尤其是在如今这个世道,在魔道倾轧喜爱,能够多哪怕一分力量,也算是多了一份希望。
更何况,石敢当还亲身领教过徐行的手段,对这位新任金刚尊,自是抱有极高期待。
说完这件事后,白素贞又转头看向法海,将自己从聂小倩处得来的信息,一并告知。
这少女成为鬼物不知已有多久,对生前的记忆,也只剩聂小倩这个名字,以及“观音大士”的形貌。
据聂小倩所说,她在死后,始终诵念观音大士之名、观想观音大士的形貌,魂魄便逐渐壮大,颇有神异。
她虽是记忆缺失,却天性良善终日游荡于密林中,帮助了不少乡野村人,还被塑了金身,奉上了神位,成了一尊享受香火的山神。
再到后来,她便被黑山老妖找上门来,一体擒拿,彻底封印,失了本我神识。
法海等人听罢,皆是沉吟不语。
这样的经历,无疑很符合聂小倩的身份,只是解释不了,她为何会被自在天主盯上?
很显然,其人身上怕是还隐藏着连她自己,也不知其然的秘密。
徐行目光浮动一会儿,心中隐约有个猜测。
按法海所说,七世怨侣所代表的,便是人间情爱,这也是天魔星的本源。
既然如此,那么七世怨侣,当真就只会有一对吗?
会不会,聂小倩亦是其中之一?
那么,远在青城剑宗的宁采臣,又会否真正与之有关?
这个猜测,徐行并未说出来,只是目光浮动片刻,忽然看向聂小倩,问道:
“聂姑娘如今,有何打算?”
聂小倩也非是愚人,光是通过黑山老妖的举止,以及身前这四位高手的神情,就能够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的存在,对他们极为重要。
想到这里,聂小倩不禁轻声道:
“既是恩公助小女子脱离魔爪,今后如何,全凭恩公安排。”
徐行摇了摇头,坦然道:
“你的路要怎么走,我不会帮你安排。
我也不瞒你,你或许从出生开始,就已注定同五方魔教有紧密联系。
现如今,在魔教内部,也有一位大高手,对你虎视眈眈,说不定哪一天,就要来将你夺走。
此人神通高绝,若是出手,我和在座诸位,都无从抵抗,至于再之后的下场,我亦不知。”
徐行这段话说得很平静,也不带丝毫恐吓意味,但光是这个事实,就已足够吓破世间九成九修士的胆。
而剩下那零点一成,如果知道那位大高手乃是中央自在天主本人,只怕其中也有九成九的人,要惶惶不可终日。
聂小倩听罢,沉默片刻后,才喃喃道:
“这是……命中注定?”
在过去的人生中,聂小倩清醒的时间,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因此她极其熟悉黑暗,甚至极其熟悉那种黑暗所代表的死亡本质。
在这样的体验中,其实她对今后的人生,早已绝望、麻木。
若不是一睁开眼,就见到对自己至关重要,好似血脉相连的“观音大士”,聂小倩根本就不会有丝毫活下去的想法。
可现在,她的人生刚刚开始有了一点色彩,便被徐行毫不留情地打碎,重新变成了最熟悉的灰暗。
并且,在见识到那一点微光后,这以往司空见惯的灰暗,竟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但聂小倩没有感到恐慌、畏惧,反倒是从心底里涌现出一股无明怒火。
她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
她跟不明白,为什么人世间会有如此莫名其妙,稀奇古怪的事。
——凭什么有人一生下来,就注定要过这样的人生?!
徐行摇头,负手道:
“这不是命,只是因果,恶因孽果,但这样的因果,你接受么?”
聂小倩双拳攥紧,却是猛地垂下头,任由长发将自己的面容掩盖,不发一言。
——接受如何,不接受又如何?!
听到徐行这番话,白素贞不禁面露不忍。
虽然这的确是事实,但对聂小倩来说,也实在是太过残酷了。
最残酷的是,他们这些人,纵然有心相帮,也是无能为力,更不知从何入手。
聂小倩沉默一会儿后,猛地抬起头来,那张娇艳尤绝的白皙面容上,忽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坚决。
少女直视徐行眼眸,一字一句道:
“若真是如此,那小倩恳请恩公,赐小女子一死,就此解脱。”
聂小倩虽是在一心求死,语气中却无丝毫绝望,反倒是隐藏着一股巨大的愤怒。
她选择死,不是因为不想活。
恰恰是因为她很清楚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才要用这种方式,让那肆意欺辱自己的幕后黑手谋划落空!
这是一种以生命为代价的报复!
可徐行仍是摇了摇头,平静道:
“你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对他有多少影响,却会令我们失去唯一的线索。”
他感受着从聂小倩身上传来的愤怒,面色虽是如常,心中却极为满意。
这样的愤怒,和柳毅面对钱塘君时如出一辙,却要更为激烈、澎湃。
对聂小倩来说,敢怒已是极其不易。
徐行看着逐渐沉默的聂小倩,忽又问道:
“既然连死都不怕,那敢不敢找他算总账?”
聂小倩闻言,目光甚至都没有亮哪怕一下,只是摇了摇头。
她虽然从未修行过正统传承,却也毕竟享受了那么多年香火,魂魄稳固,对场中四人的力量,有一个最粗略的判断。
若是按吸纳香火的增益速度来看,她起码要不间断地吸收数千年香火,并始终保持那种速度,才有希望赶上其中一人。
可哪怕他们四人联手,也非是那幕后黑手的对手,那自己这头飘零世间的鬼物,又能做些什么?!
面对如此消沉的聂小倩,徐行却露出笑容,满意道:
“敢怒敢做,还有自知之明,很好。聂姑娘,你可愿入我门墙,随我习武?
我虽是不能保证,让你有机会能够清算此人,却可以为你提供一线之机。
但是要抓住这一线之机,你需要付出很多很多,甚至有很大概率,在这条路上拼到魂飞魄散。
这样的路,你愿意走吗?”
听到徐行的邀请,法海等人都是欲言又止。
其实按他们的想法,聂小倩毕竟情况不明,倒不如暂时先安置起来,以观后效。
但徐行并不这么想,他已经感受到聂小倩对监禁生活的不满和压抑,那满腔愤怒也是由此而生。
既然如此,倒不如给她一个机会,看一看这位被自在天主看中的阴灵少女,究竟能够走到什么地步。
徐行还记着法海说过的,对“七世怨侣”的处理手段。
若是聂小倩亦是这种得天独厚的存在,那么令她修成大道,应当也是减轻祸世灾劫一种办法。
这一次,聂小倩的眼中,终于亮起了一点光芒,虽然很小,却足够明亮、足够灼热。
少女缓缓地、重重地点了下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沉声道:
“求之不得。”
徐行见状,哈哈大笑。
他轻描淡写道:
“既入我门墙,那徐某便可以保证,若那人当真要来,纵使不敌,我这个做师父的,也会只死在你前面。”
徐行这话说得理所当然,有一种天经地义的意味,却令聂小倩倏然红了眼眶,胸膛中更涌现出一种陌生的融融暖意。
这样的关怀,实是她此生不曾有过的体验。
白素贞刚想说些什么,徐行又转头过来,望向她,诚恳道:
“我这次来镇江,除去见识金山寺的佛法神通外,也是为了前来拜访许兄,请他出山,入我宗门。
未知此事,菩提尊能否同意。”
白素贞一愣,法海便将徐行打算开宗立派之事,以及自己准备让许仙尝试旁门修法的打算,都尽数道来。
“十万大山,开宗立派……”
白素贞重复着这几个字,目光幽深,不知在思考什么。
徐行见状,也只能等待。